第21章

雨珠滴答、滴答地落在伞面上。

夏风卷来山林原野间的清新气息，弥漫开一层淡淡的雨后青草味道。

短暂，却滚烫的一个“吻”。

戚乔怔怔地望着谢凌云，小鹿似的双眸连眨都没有眨一下，她脑子一片乱麻，连雨丝斜飘进伞下，落在身上都丝毫不觉。

谢凌云明显也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。

戚乔第一次看见，他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。

他率先移开目光，视线眺向不远处苍黛交错的山脉。

戚乔紧紧抿着唇角，她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，嫣红的唇瓣被她咬出了白色牙印，好一会儿，蹦出来三个字。

“对不起。”戚乔支吾道，“我……”

谢凌云却打断了她，也没有看她，只道：“走吧。”

他的反应冷淡而平静，以至于让戚乔怀疑，刚才发生的一瞬是否真实存在。

她陷入了怪圈。

怕他在意，更怕他不在意。

连此时温柔的雨丝，都变得失去了欣赏的价值。

经过栈道的分岔路时，戚乔忽地说：“我突然想起来，于惜乐让我喊她早起，我先走了……”

留下这一句，不等谢凌云反馈，她便逃离似的，从岔路口下山回住处。

“戚……”

一个名字都没有完整喊出口，少女匆匆的背影已然从眼前消失。

谢凌云收回视线，面色如常地沿原路向前，几步之后，脚步却渐渐变得又慢又轻，直到彻底停下来。

他抬手，轻轻地碰了碰下巴处。

那个方才，被戚乔被吻到的位置。

回程之时，谢凌云没有随大部队一起。

大巴车停在园区大门外，启程离开前，戚乔都没有看到他。

只是听张逸提起，谢凌云还在四楼睡觉。

已经放暑假，没有再回学校的必要了。

谁都没有提起清晨细雨中，那个意外的亲吻。

就好像，它从来没有发生过。

戚乔在车上，接到了顾念昱的电话。

陈辛和顾岳麟的一场离婚官司大得旷日持久。

赵轩本就在公司分管财务和法务等一系列非专业设计类的工作，他又认识不少知名律师。

陈辛费了一番功夫，才请到了一位能力尚可的离婚律师。

可她一人形单影只，除离婚一桩官司外，与顾岳麟和婚后共同财产分割才最为劳心劳神。

这几个月，戚乔都快成了顾念昱的“贴身侍卫”。

暑假前的最后一天，学生们都比较兴奋。

忧郁小学生顾念昱却不太一样。

戚乔到校门口时就看到他背着书包，45度仰望天空，一副提前步入青春期的模样。

见到戚乔，也只是一副忧愁的表情，没精打采地喊了声戚乔姐姐。

司机等候在路边。

戚乔带他上车才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
顾念昱未语先叹气：“唉～”

叹得十分九曲十八弯。

戚乔好笑道：“到底怎么了？”

“我要有两个月见不到思思了。”

“思思是……？”

顾念昱：“我的同桌啊，戚乔姐姐，我都跟你说过……”他扳着手指，“起码六七□□回了！怎么还是不记得？你都是敷衍我，都没有上过心！”

“对不起。”戚乔笑说，“谁让你已经换过三个小同桌了，我还停留在小美的阶段。”

顾念昱哼哼两腔：“那都是好久之前了。”

“今天送你回别墅？”戚乔又问。

“回家之前，我们可不可以去吃肯德基？”

“可是你妈妈说……”

“我们不告诉妈妈！”

戚乔：“……”

最终还是带顾念昱去了最近的钱肯德基，不过戚乔也是在征求了陈辛同意的前提之下。

顾念昱已经听同学念叨了一周送皮卡丘的儿童套餐，心愿达成后，连思思都忘到了脑后。

吃到一半时，遇到个在旁边取景拍摄的剧组。

戚乔一时难掩好奇，她还没有见过真的拍摄是什么样子，很想和周围的大爷大妈一起去围观。

无奈身边还有个顾念昱不能丢下，只能远远地望一眼。

别人的目光焦点都在镜头前的演员身上，只有她关注的是导演。

今日运气爆棚，碰到的居然是一位在圈内声名鹊起的悬疑剧导演。

场记打板，坐在监视器前的导演一声令下，整个摄制组便有序运转起来。

“戚乔姐姐，你是不是想过去看？”顾念昱啃着鸡腿问。

“想是想，但你在这儿，我还是要乖乖陪你。”

顾念昱眨巴眼睛：“那我陪你去看啊。”

戚乔摇摇头：“算啦，你快点吃完，我早点送你回家。”

顾念昱满足心愿之后，是个非常听话的孩子。

狼吞虎咽地啃完鸡腿，汉堡拿在手里，就准备要走。

两人路过剧组拍摄地时，正好听见导演连珠炮似的骂演员。

顾念昱晃晃戚乔的手，语重心长道：“姐姐，你以后当了大导演，千万不能变成这样，不然我就不敢拍你的戏了。”

戚乔笑：“你怎么知道，我以后一定能成为大导演？”

顾念昱小手握拳：“你一定可以！”

戚乔顺着他的话，笑了起来：“那就借你吉言啦，顾大明星。”

话音落下，有人拨开剧组围观人群，浩浩荡荡走出来。

最前面是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，身后跟着一位普通长相的矮个男子，他护着的那位，却是个高而瘦的男生。

约摸也就二十出头的年岁，不知是否是剧中造型所需，染了一头金发，他皮肤很白，这样的发色竟然也毫无违和感，反倒更加突出本人俊美至极的特点。

是这几年十分盛行的韩式美男的长相风格，他本人气质却并不阴柔。迎面走来，只觉得形貌昳丽，面若冠玉。

戚乔本无动于衷，却没预料到，那一行人走近之时，顾念昱夸张地叫出声：“哇。”

他们停了下来。

金发帅哥低头瞥过来，笑了笑：“怎么了，弟弟？”

倒一点明星架子都没有，温和近人。

戚乔一把捂住顾念昱嘴巴，歉意地说：“不好意思。”

“江老师……”助理开口。

“没事。”被称作江老师的金发帅哥开口，音调温和。

顾念昱比戚乔会社交，再次开口：“哥哥，你这个发型，好酷啊。”

“你喜欢？”

“嗯嗯，我也想染。”

“那不行，小孩子染头会变笨。”

戚乔：“……”

“江老师，造型师还在等。”助理低声提醒。

金发帅哥点点头，又朝戚乔颔首示意，离开时，顺手似的在顾念昱脑袋上揉了揉。

等那人上了保姆车去化妆，顾念昱勾勾戚乔手指，问：“戚乔姐姐，你知道那个哥哥叫什么吗？”

戚乔摇头，见顾念昱好奇，便顺手打开手机搜索了该剧组的主演阵容。

在一条开机发布会新闻中，看见了当时还是黑发的。

主演阵容名单下，江淮二字居于首位。

–

七月初，戚乔买了回家的车票。

盛夏时节，热浪裹挟了整个城市。

一整个假期，她几乎没怎么出过门。

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房间拉片看电影，或接几个剪片子的兼职挣钱，以及开始长片剧本。

班级群中偶尔有人聊天，或问某部影片资源，或拉帮结伙组队开黑，或议论即将开幕的金鸡奖各大奖项花落谁家……谢凌云常被@与提及，他本人，却始终没有出现过一次。

张逸说他是一放假就跟归隐山林了似的。

戚乔却觉得不是。

去年的那个寒假，他并未像这个夏天一样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戚乔想起六月时的那个雨后清晨，总觉得那个时候的谢凌云，藏着不愿为人所知的情绪。

戚乔只有他的□□。

谢凌云以前，还会偶尔出现在某些同学的动态点赞中，这两个月，戚乔次次留心，连张逸蔡沣洋的说说与动态，他都没出现过。

一千多公里的距离，就好像连那个人都变成了虚幻的泡影。

他不主动出现，她连听闻他消息的机会都找不到了。

八月底，戚乔得来一个好消息。

她爸要开画展了。

虽只是本地一次小型主题画展，但依然得来不易。

有位经纪人，不知道从何处看过戚父的画作，经多人打听，辗转三地，才找到戚父的消息，寻上门，要与戚父签约，将他的画宣传出去。

戚乔在家的两个月，就见过那位经纪人多次上门游说，最终，爸爸答应了他的提议。

那位经纪人能力超群，竟然只花了一个月，就以高价将爸爸的两幅画卖给了知名收藏家，还殚精竭虑，预备筹办一场画展。

可惜举办时间定在十月中旬，那时戚乔早已返校上课。

一家人一起出去吃了顿大餐。

开学前的那晚，戚乔完成了一个十万字的剧本。

这是她真正意义上创作的第一个长片剧本。

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成就感。

近来的好事一件件地发生，好像什么都变得顺利许多。

窗外的蝉鸣歌颂着夏日乐章的尾声，戚乔福至心灵，忽然想要记录。

她花了一个小时挑选照片，和爸妈去吃大餐的，拉片学习的，和妈妈散步遛弯的，还有熬夜写完剧本时隔窗看见的夜空明月，出门觅食遇到的一只流浪猫，以及这个暑假见到的第一场倾盆暴雨。

以及她私心留存的，在雁栖湖时拍下的绿野山林。

可惜那台胶片相机拍下的照片，还留在胶卷之内。

谢凌云恐怕早已忘记将它们洗出来。

戚乔遗憾而无可奈何。

挑出的照片修剪调色后，戚乔破天荒地发了条动态，两个月的生活碎片，记录了这个夏天所有的美好瞬间。

戚乔：【夏天快乐。】

才发完，妈妈喊她整理明日回学校要带的衣服。

两个小时后，戚乔才有空再看手机。

二三十条“与我相关”。

她点进去，多是同班同学的点赞与评论。

戚乔动态中拉片分析出镜的是《记忆碎片》和《盗梦空间》，于惜乐第一个留评，分享自己的观影感受。

就四个字：【诺兰牛逼！！！！】

戚乔笑着回复完，继续往下翻时，目光忽的顿住。

谢凌云的头像瞩目的夹在点赞队列中。

十分钟前，他评论了一张图。

还没来得及点开大图，戚乔便已经呆住。

他留下的这张，正是那天雁栖湖边的一幕风景。

谢凌云没有扫描转为电子版。

而是拿着那一张相纸，用手机拍下后留评。

戚乔的目光不自觉从图中的照片，转向左下角出镜的手指。

视线凝在他拇指指甲上，那个形状漂亮的白色月牙。

之后才注意到，图片下方，谢凌云又留下一条文字评论。

谢凌云：【不快乐的话，戚导有办法治吗？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