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

因他那句话，戚乔心中再次泛起涟漪。

暗自平息了好一会儿。

顾念昱脑袋乖乖地趴在谢凌云肩上，路过湖面时，吹来阵风。

谢凌云伸手，用外套裹住了顾念昱。

戚乔看见他微小的动作。

想起按此表演课考核，她脑袋短路，下台走错方向，他伸手，轻轻地拉了她一下。

此时抱着小孩，也会察觉他会不会被风吹着。

他看起来做什么都漫不经心，可是这些细节，永远令戚乔心折。

快到家时，顾念昱睁开了惺忪的睡眼。

一侧脸颊压在谢凌云肩上，他看见走在一旁的戚乔，揉揉眼睛。

“戚乔姐姐。”顾念昱喊道。

“嗯？睡醒了吗？”

顾念昱小声说：“是我让妈妈帮我去楼上拿衣服的。”

戚乔顿住。

顾念昱低声补充：“我准备去房间睡觉的时候，看到那个叔叔拉着爸爸进了房间。”

戚乔心中一片愕然。

从她带顾念昱出来，他都表现得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七岁小孩。

完全没有想到，竟然是他发现后，让陈辛上楼的。

“前几天，妈妈去工作的时候，那个叔叔也来家里找爸爸。爸爸哄我睡觉，那个叔叔后来进房间找爸爸。他们以为我睡着了，就坐在我房间里小声说话，后来虽然爸爸带那个叔叔出去了，但我有听到一些……”顾念昱趴在谢凌云怀里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，最后几不可闻。

谢凌云脚步缓缓停下，与戚乔对视一眼。

两人都从对方眼中，看出同样的情绪。

戚乔深深呼出一口气，甚至不敢想，那个时候顾念昱到底都听见了什么。

他才七岁。

哪怕看起来，比别的小孩子聪明机灵，又被教育得嘴甜而懂礼貌，像个小大人。可是……说到底都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。

“你看到他们上楼了……所以才让妈妈去帮你拿衣服的吗？”

顾念昱趴在谢凌云肩上点头：“嗯。”

戚乔说不出话来，只觉得心口酸涩。

她伸手，摸了摸顾念昱的头发。

“我以前喜欢爸爸，也喜欢妈妈。”顾念昱将脸埋进谢凌云肩头，闷闷地说，“以后我只喜欢妈妈，我不喜欢爸爸了，我讨厌爸爸。”

送顾念昱回去时，陈辛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。

似乎又变成了第一次相见时，那个光鲜亮丽的女人。

她补了妆，重新涂了口红，脸上气色恢复如初。再见顾念昱时，缓缓绽开笑颜。

“回来了？”

可戚乔看得出来，陈辛的眼皮浮肿，再浓艳的妆容，也藏不住痛哭过后留下的痕迹。

顾念昱拉着陈辛的手，表情乖觉，又变成了那个陈辛希望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。

他小声地征求陈辛意见：“妈妈，我晚上可以吃麦辣鸡翅吗？”

陈辛没有怀疑，向戚乔投来感谢的目光，低头看着儿子，笑了笑，道：“好，妈妈等会儿带你出门。”

戚乔心口酸涩，或许是见过了这对母子互相为对方考虑，她这个局外人，亦无法保持漠然。

戚乔连小时候看《虹猫蓝兔七侠传》，看到虹猫死时，都哭完了一卷纸巾。

全班一起组织看电影，她总是哭得最伤心的那一个。

她的共情能力总是别人更强。

从顾念昱家离开之前，戚乔把书房外拍下的那段视频交给了陈辛。

拎着设备包往出走时，谢凌云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。

戚乔在原地呆了呆，才在他回眸眼神催促时，快速跟上去。

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，月色很淡，照在并肩的两个人身上。

快到贺舟家那栋楼之前的岔路口时，戚乔伸出手：“我来吧。”

谢凌云脚步不停：“走吧。”

戚乔动作微滞，加快一步跟上去：“你不回贺舟那儿去吗？”

谢凌云抬腕看表：“都几点了，我也回家。”

他偏一下头：“顺路送你回学校？”

尾音微微上扬，却并不给戚乔拒绝的机会。

“走吧，车停在地库。”

“顺路吗？”戚乔问，“你也回学校吗？”

“我回家，戚乔乔，”他从外套口袋拿出车钥匙，“天都黑了，这么晚你准备怎么从这里回学校去？俩小时到得了？”

戚乔没想要拒绝，他一定不知道，她比谁都愿意。

她眼角微弯，笑了下：“谢谢。”

谢凌云低眸扫了她一眼，唇角微扬：“你真的很像个……”

“什么？”

谢凌云眸间含笑：“像个乖宝宝。”

戚乔：“……”

“不对。”谢凌云由上到下扫了她一眼，又改口，“应该说本来就是。”

月光薄薄的落在地上，那样冷那样淡的颜色，此时却仿佛暖融融的一段光晕，

冬日的月色，竟然也这么好看。

草坪间一条青石板小路上，照着一高一矮两条影子。

戚乔忽然很想用相机拍下眼前的场景，可惜这样做……意图明显，心思昭然。

但，能用眼睛记录下此时此刻，也已经足够美好。

这份美好在靠近小径尽头时，被人打破。

“二位——”贺舟一手抱猫，一手捧着瓜，坐在自家门廊前的台阶上，饱含深意地望着面前二人，“花前月下回来了？”

戚乔微微一窒。

藏着秘密的人，被人调侃着戳中心思，都会心跳加速。

她下意识地看向谢凌云。

他淡然自若，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，打开相机，对准贺舟，留下一张照片。、

贺舟十分敏感，抱着猫挡脸：“干什么？我告你侵犯老子肖像权。”

谢凌云早已拍下，淡声道：“大冬天吃冰镇西瓜，你没病吧？”

贺舟反唇相讥：“大晚上出门吹风，你们坠入爱河的小情侣都这么不畏严寒？”

戚乔：“……”

谢凌云却一副懒得反驳他的模样，他们大概一直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。虽生命不息斗嘴不止，但谁都看得出来两人关系要好。

谢凌云勾着钥匙，，弯腰挠了挠小狸花猫的下巴，打声招呼：“走了。”

“跪安吧——有空再来玩儿啊，小乔妹妹。”贺舟拽着狸花猫的前爪，冲戚乔一挥，“跟姐姐拜拜~”

那只猫乖巧安静，被贺舟那么抱着，竟然也不挣扎。

戚乔忍不住也弯腰，指尖在小猫咪脑袋上揉了揉，跟猫道别：“拜拜。”

谢凌云的车停在贺舟家的地下车库。

戚乔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私人车库。

每一台都是高攀不起的价格。

而谢凌云走向了其中最招摇过市的一辆。

银灰色外观的一辆跑车。

车灯闪烁，谢凌云打开副驾车门，回头才发现戚乔仍傻站在几米外。

“上车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

V8发动机轰隆作响，推背感袭来，戚乔紧靠着副驾座椅，直至这台柯尼塞格出了小区，进入主干道，才终于找回一丝神智。

她侧眸，装作不经意扫过一眼驾驶座上的人。

谢凌云目视前方，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，经过路口，那只手张开，掌心大鱼际抵在方向盘上，动作娴熟地打方向盘。

戚乔没有放过他每一个微小的动作。

看向他时，眼睛仿佛具备天然的慢放功能。

车外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别墅区，路灯一盏盏后退，薄淡的月光夹杂其中，透过车窗投入车内。

映在谢凌云的英俊侧颜上。

戚乔正想收回视线，驾驶座的人似乎有所感应，视线偏了偏。

“看什么？”谢凌云问。

戚乔不知道他前十九年，是不是也都像现在一样帅不自知。

她收回目光，平视前方，处变不惊道：“我就是突然觉得……你在学校还挺低调的。”

谢凌云：“……”

他笑了声，抬起一手，肘轻轻搭在左侧车窗，屈指，关节抵在太阳穴处，神情散漫，眼尾微扬，整个人都透出几分纨绔子弟的浪荡劲儿。

“多谢夸奖，我该荣幸么，戚乔乔？”

车内空间狭小，低沉的嗓音仿佛带了电流，将那声“戚乔乔”送至她耳中。

戚乔轻咬下唇。

却在偏头看向车外倒退景色时，在谢凌云看不见的方向，偷偷地笑了好一会儿。

戚乔用了最快的速度，将顾念昱的生日视频剪辑完成。

发送给陈辛那天，对方很快给她转来剩余一半的报酬，还额外地给戚乔包了个红包。

为那天的事情道谢。

她的语气稀松平常，戚乔不知道她与顾岳麟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，但也没有好奇去问。

后来隔了一周，周五的下午，她忽然收到一条顾念昱的QQ消息。

顾念昱语气可怜：【戚乔姐姐，你能不能来接我回家？】

戚乔察觉到一丝不正常。

据她所知，陈辛专门为顾念昱请了个保姆阿姨，负责做饭并接送顾念昱上下学。

她赶到顾念昱的学校时，整个班的小孩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顾念昱。

他正坐在老师办公室，捧着手机在玩QQ农场。

戚乔跟老师打了声招呼，顾念昱闻声，从手机里抬头，惊喜道：“戚乔姐姐？”

顺利接到顾念昱，出了校门，戚乔才问：“阿姨今天怎么没有来？”

顾念昱眼巴巴地望着校门外小卖部，不答反问：“戚乔姐姐，我可以吃个棒棒糖吗？”

戚乔望着他的神色，再怎么会遮掩，到底是个小孩，顾念昱的情绪有些不对劲。

戚乔并未立刻追问，买了只棒棒糖，等他吃着，才问：“怎么了？可以跟我说吗？”

顾念昱耷拉下脑袋，低声说：“姐姐，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。”

他紧紧地攥着戚乔的手，又说：“昨晚我听到他们吵架，是要争我的抚养权。姐姐，抚养权，是不是就是我以后要跟爸爸，还是跟妈妈？”

戚乔点了下头。

已经三月底，北京终于渡过了漫长的冬天，路边的树开出新生的芽。

顾念昱却像个被冻蔫了的小树苗。

戚乔正了正他的小黄帽，弯腰，与顾念昱平视。

她想了想，说：“我不能告诉你，无论他们怎么样，但你都是爸爸妈妈的乖宝贝。不过，顾念昱，你妈妈做的是对的。你也知道的是不是……不然那时候，就不会让妈妈上楼。”

良久，顾念昱点了点脑袋，低低地说了声：“我知道……可是，还是有点不开心。”

戚乔正要开口，路口忽然冲过来一个高而壮的男子。

二话不说，抱住顾念昱就要走。

突如其来，戚乔吓了一跳，只反应飞快地拉紧了顾念昱的手不松。

男子戴了帽子口罩，看不清面容，戚乔觉得几分眼熟，下一秒，想起来，这正是那天生日派对上见过的，陈辛公司那位合伙人。

顾念昱受惊不小，手里的棒棒糖掉落在地，哇地一声哭了。

那人见戚乔不松手，不管不顾地往前跑。

戚乔怕一直这样拽着，弄疼顾念昱，跟着跑了几步，却难以追得上对方。在顾念昱的哭声下，只能迫不得已松开。

紧急之下，只好大声呼救。

所幸这所小学周围还算繁华，离得最近的便利店老板娘拿着凳子冲出来。

“干什么？把孩子放下！来人呐，抢小孩了！”

这声音比戚乔的嘹亮又具穿透力，又是这附近的居民，一下子招来源源不断的人。

戚乔用尽全力跑过去，拽住男人的衣服不松。

对方眼见着人越来越多，狗急跳墙，一脚踹向戚乔。

戚乔猝不及防，吃痛松开手。

她以为要倒地，却被人从身后扶了一把。

宋之衍出现得及时。

“戚乔？你怎么在这儿？”

戚乔来不及解释，紧急之下，握住他的小臂，祈求道：“帮我拦住那个人。”

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十字路口执勤的交警的注意，飞奔而来，与宋之衍合力，三两下制服了那人。

摘了口罩，果然是那天见过的，与顾岳麟抱在一起的男人——赵轩。

随后赶来的顾岳麟只看到了这一幕。

想去看看儿子，顾念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，根本不要他抱，扑进了戚乔怀里。

宋之衍扶着戚乔站起来，皱眉询问：“没事儿吧？“

戚乔舒出一口气，轻轻摇头：“没事，谢谢你。”

顾岳麟气极，指着被交警按倒在地的赵轩，厉声道：“我又没有说过，让你不要来找念昱！”

“我还不是为了你？！”赵轩道，“陈辛连让你见儿子一面都不让，她手里的东西交给法官，你以为你能拿得到抚养权？”

“你今天这么做！我他妈还能拿得到？”顾岳麟气急了，指着他鼻子骂，“赵轩，你他妈蠢得要死。”

“我还不是为了你！”

两人竟然不顾围观众人，对骂起来。

还是顾岳麟先清醒过来，看见周围人此时八卦的眼神，才一瞬哑火。

气憋在心里，不知道朝谁发。

戚乔早已趁方才的时间，给陈辛打了一通电话，告知这件事。

警察在五分钟后赶到，带走了赵轩和顾岳麟。

戚乔和顾念昱坐上警车。

门要关上之时，宋之衍打开车门，也跟着上来，自荐道：“警察叔叔，我可以当目击证人。”

“行，上车吧，”

陈辛很快赶到派出所，并带来了一位律师。

看见顾念昱，穿着高跟鞋便跑过来，仔细检查儿子，并未发现身上有伤，才放下心来。

她语气郑重地想戚乔道谢，随后，便带着律师，去见警察。

审问室不断传来争执声，却几乎都是顾岳麟和赵轩发出的。

戚乔坐在门外，从飘出来的声音中才知道，连今天照顾顾念昱的阿姨失踪，都是赵轩买通所为。

怕对顾念昱听见不好的声音，她很快带着他去了大厅的休息处。

顾念昱已经缓过来，可受了一场惊吓，小脸到现在都紧绷着。

宋之衍做完笔录出来，远远地看见戚乔单薄的身影。她估计也被吓到了，脸色苍白，此刻却低头，温声哄着身旁的小孩。

他看了会儿，忽然心有所动，出门找了家最近的便利店，买了两杯热饮，给戚乔送了过去。

“谢谢。”戚乔没有推辞，接过来，隔着纸杯，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温度，绷紧的心弦才渐渐放松。

“今天谢谢你。”

这一句，是为刚才宋之衍挺身而出。

宋之衍一笑：“这有什么，随手而已。你们没有受伤就好。”

戚乔心中感激，又觉一句简单的谢谢，不足报答他出手相助。

“改天你有时间的话，我请你吃饭吧。”

宋之衍顿了一秒，并未拒绝，含笑道：“好。”

“对了，这小孩是你的亲戚？”

“不是。”

戚乔便将去年随学长去拍摄一事，以及后来又为顾念昱拍摄生日视频都说了。

“这么说，你和他也只是见过这么几次面而已？”

“嗯。”

宋之衍目光柔和，注视着戚乔，好一会儿，在她投来疑惑的眼神时，才又一笑，看向别处。

这一眼却意外瞧见熟悉的人。

“谢凌云？”

戚乔蓦地抬眸，随着宋之衍的目光看过去。

只见谢凌云与贺舟正从另一间笔录室走出来。

他穿着件宽松的设计款衬衫，外套搭在手臂上，另一只袖子挽起，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。

远远地，戚乔看到他手臂上一条三公分长的血痕，心中突地一紧。

谢凌云与贺舟已经走到近前。

“你们怎么在这儿？”谢凌云的视线越过宋之衍，落在了戚乔身上，“怎么了？”

顾念昱瞧见他，认了出来：“哥哥。”

谢凌云这才看到被宋之衍挡在身后的他。

宋之衍：“你们认识？”

谢凌云：“嗯。”

宋之衍心有好奇，看一眼戚乔，却没有在此刻问出口。

戚乔抿唇，盯着谢凌云的伤，语气难掩紧张：“你受伤了。”

不等谢凌云回答，贺舟吊儿郎当地将手肘搭在他肩上，与有荣焉道：“我们少爷，今儿见义勇为去了。”

问了才知，他们下午撞到一个小偷。

还是个有两下子身手的贼。

谢凌云和贺舟追了两条街，才追上，却没料到对方还带着刀、

意外被划了一刀。

谢凌云却并不在意的模样，视线依旧停在戚乔身上。

“发生什么了？”

宋之衍将事情经过简单概括，告诉了他们。

贺舟在顾念昱顾念昱面前蹲下来：“小可怜，还记得我吗？上回你抱着我家猫睡得可香了。”

谢凌云走到戚乔身边的位置，坐下。

一排正好五个座位。

宋之衍也在戚乔另一侧落座。

“你的手不用处理一下？”宋之衍问。

“这点儿伤，要不了多久就好了。”谢凌云说。

他的语气，简直像个经常受伤的熟客。

戚乔不禁道：“真的没事？”

“嗯。”谢凌云轻描淡写，

没过多久，陈辛带人从审讯室出来。

顾岳麟和赵轩至少要被行政拘留半个月。

戚乔拒绝了陈辛要绕路送她回学校的建议，顾念昱受了惊吓，还是要早点回家。

陈辛从警察口中听了事情经过，也向宋之衍真心地道谢。

和戚乔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，便带着顾念昱驱车离开。

贺舟道：“咱也走呗？”

宋之衍朝戚乔看过来：“我送你回学校。”

怕她拒绝，又补充说：“我本来也要回的，一起吧。”

戚乔这才点头。

宋之衍转向谢凌云二人，默认他周末不回学校住，便对他们道：“那再见了。”

“等会儿。”谢凌云却突然说，“我也回学校，一块儿。”